一位宠物医生的行医见闻

手术后的小狗在输液

顽皮的小家伙对喂药很抗拒，打针倒还能接受

给狗狗听诊

一只刚做完手术的拉布拉多犬在“病房”里疗养

安静的“喵星病人”

严国平在给宠物狗“摸骨”

严国平医生在给宠物狗诊断病情

小狗在接受简易手术

体型硕大的白狗在接受治疗

口述/严国平 整理/易芝娜

摄影/羊城晚报记者 何奔

我是江西人，十几年前考进华南农业大学来了广州。因为从小喜欢小动物，我选择了兽医系，后来还专攻小动物疾病方面的研究。

大二开始，我已在华南农业大学的宠物医院里照顾小动物了。毕业后，我在该医院做了三四年主治医生，后来又多次参加美国、欧洲兽医专家举办的专业培训，也取得了二十几种专业培训证书。至今，我当宠物医生已有13年，也有了自己的“宠物医院”和全国第一家猫专科医院，还是广州市动物诊疗行业协会会长、特聘讲师。

我对自己的这份工作是满意的。不仅因为救治了许多生命，还因为近年来，我们广州市动物诊疗行业协会参与了一系列相关的培训工作，培训出一批又一批出色医生。

我亲身经历了这个行业的成长。我认为，这一行要兴旺，靠的不仅是宠物主人对小动物的感情，更是医生自身技术水平和职业道德的不断提高及得到认可。同时，我希望更多人能看到宠物带给人类的正能量，去聆听动物的声音。

宠物主人越来越愿意花钱，

但我们还没真正认识到“宠物的正能量”

据我所知，广州的宠物医院是近10年才发展起来的。1997年时，广州大概只有四五家宠物医院，当时很多医生本来是给牛啊、猪啊看病的，因为有需求才转过来。严格来讲，那种兽医给猫狗看病并非专业。到2000年至2005年期间，宠物医院才有了第一个专业阶段的发展；2005年至今近10年里，广州已发展到有160多家宠物医院，专业技术有保证的也有几十家。

在专业人才方面，因为一批中坚力量的崛起，从业人员当中的整体学历水平已相当高——像我们医院，就有4个研究生、6个本科生，只有两个前台是中专毕业。而像华南农业大学宠物医院那样的事业单位，属于正规编制的还需要博士以上学历。

我记得一位国外的思想家曾说：人类对待狗的态度，代表着文明的程度。

中国宠物医院这个行业发展不过20年左右。上世纪90年代，还有人在打狗吃，到现在，政府已普遍关注宠物及宠物主人们的意见。这个过程的关键当然是人的认识与态度。因为人与动物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厚，主人们也越来越愿意花钱、花时间在这些小动物身上。当然，人们也得到了金钱买不到的回报，那就是真爱！那是动物给人带来的正能量——也是我们宠物医生的中国梦！

宠物医生水平参差，行业亟待规范管理

现在被带来看门诊的宠物，大多是得些小毛病，比如呕吐、拉稀、普通感冒之类的，但打一瓶吊水针有时就要花上100元到200元。这个价格相对于人看病来说，当然还算便宜，但国内不像国外，动物也有医疗保险、法律保护，国内的宠物看病，一定是宠物主人自掏腰包。但是你看，我们医院里每天都忙得不行。虽然有时也有医生未必能排满号，但至少我每天上8个小时的班，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的出诊时间都排得满满的。我除了看诊，有时一天还要做七八个手术——这并不是最高纪录——如果手术难度大一点，我经常要干到凌晨。

医院繁忙对整个行业来讲当然是好事。因为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，宠物主人有需要，对医生要求也越来越高，这会刺激医生本身水平的提高，以及医疗技术、服务各方面的提高。不过目前来讲，我认为，我国政府部门还没能像欧美国家那样认识到宠物所带来的正能量，比如它们给人们带来快乐，让人们懂得什么是忠诚、什么是大爱。多说一句，目前宠物诊疗这个行业，也没能得到更多的政府关注及政策上的扶助。

现在的宠物医院大多是私立的，还有很多宠物医生的资历真假难辨。这就造成了行业内水平的参差不齐。很多不正规的医院仍可生存，这明显在拖整个行业的后腿——一旦做坏了口碑，会让养宠物的市民对整个行业有偏见；而一些不正当竞争手段的出现，更令同行之间矛盾升级。所以，除了市场的自然淘汰，还需要政府严格把关，加强管理，多倾听行业的声音。

我个人认为，之前有关部门没有充分与宠物医疗人员进行良好沟通，是导致广州市部分养犬规定名存实亡的原因之一。行业协会既然成立了，有些工作完全可以交给协会安排。政府主要负责监督即可。比如上狗牌，我觉得可以让上牌后的宠物得到相应的免费服务，比如可以免费健康体检、免费疫苗，或者可以享受折扣——这样的话，我相信大家带宠物上牌的热情会高很多。当然这也要求相关医院要有一定的规模、设备等条件才行。

另外，宠物主人要辨别是否正规医院，其实很简单，带宠物就诊时，只要注意观察，看有否收费标准，有否职业兽医师证书，有否诊疗许可证；再专业一点，可看有没有诊室、候诊区、化验室、手术室、X光室，等等。

宠物医生很好赚？还是收入低，风险大？

做职业的宠物医生并不轻松，很多突发事件。虽说正常上班时间也是8个小时，因为宠物医院规模小，如果遇到一些特殊情况，大多不可能调班。个别小医院的医生甚至连续上班十五六个小时，而且很多医院都没有法定假日。而一个普通医生目前的收入只有3000元左右。因为没有政府的特别支持，也没有得到很多关注，行业的发展一直较慢。

另外，宠物医生工作中还随时有可能被抓伤、咬伤，而且宠物不会说话，就诊过程中也不会主动告诉医生它哪里不舒服，所以宠物医生看病的危险度、难度都更高。

我现在的诊费几乎是别人的2倍以上。能收这样的诊金之前，我也是经过艰苦努力的。像今天有位老客户，带她家一只新养的狗狗来，说是在别的医院没看好才来找我的，我看了一下，狗只是咳嗽，开了些药，加上诊费，已经要收她200多元了——因为我的诊费贵啊——有些客户不到万不得已也是不会来找我的。但是我觉得好的医生，应该把诊费相对提高，这也是自我价值的体现。有些医院的医生不收诊费，我就不太理解。当然，医治流浪动物，我也是不收诊金的！

很多人也许会说“宠物医生真的很好赚”。但事实并非如此，很多专业院校毕业的学生并不愿意从事这个职业。

像华南农业大学的兽医学院，宠物班只有1个，其他兽医班大概有5-6个，一个班30人左右，一共约有200人，但这几年只有四五个毕业后做了宠物医生。其他人觉得收入低，风险大，“看不到这个职业的未来”。

这也许跟现在“90后的眼光高”有关系，但主要还是宠物诊疗这行确实不太赚钱。

为什么说行业艰难？首先从他们的从业过程说起。做一名专业的宠物医生其实像治人的医生一样，也需要从考核理论到实际操作，一步步慢慢晋级。从住院部打杂的“菜鸟”到没有处方权的实习医生，再到普通医生、主治医生、实习副院长，再到要负责医院管理的院长，这个过程一步都不能少，而且前提是要通过农业部全国统考。没经过这个正规过程、自我摸索成才的，通常会经常出医疗事故，一旦医疗事故积少成多，你在这个行业的口碑就不会好，医院前途就没了。

所以很多毕业生情愿毕业后去做销售、饲养管理、其他行业等工作，就是不愿做宠物医生。

沟通不容易，医生很无奈

除了积累足够的临床经验，必需的设备和良好的职业道德也是一个好医生不可缺少的。有时因为设备问题，有些狗的病因不能确诊，治疗就只能摸索进行，这时，医生也会很无奈。

另外还有沟通问题。要做好一名宠物医生，其实像给人看病的医生一样，要面临很多与病患及其“家人”之间的问题。比如一旦因为宠物主人不愿花钱做化验，或者医院本身化验设备不齐全，医生进行摸索治疗，期间出现宠物死亡的情况，跟宠物主人是很难讲得清的。宠物主人的心理有时相当矛盾——做化验可以确诊病情，这事放在人身上大家都比较好接受，知道那是必须做的，但放在一只狗身上，有些主人就不愿意了。

与那些死掉宠物的主人们沟通是需要经验的。

现在很多年轻人养狗养猫，就是把宠物当孩子来养。如果因为疾病死亡，宠物医生也尽力医治过，我们通常是以开导为主。这种情况，大多宠物主人也能想得通。

但也有例外。曾有一位狗主不舍得花钱让狗做血液化验等检查，却又想医生治好病狗，医生下药之前他再三保证：“只要凭经验治就行，治不好也无所谓。”可最后真没治好，他却天天来吵、来闹……

还有的人直接要打官司、要求赔钱。虽然这些情况都是少数，但是这些事多少会影响我们从业者的心情与信心。

还好现在有了中国兽医协会，有人能帮我们出面调查，还我们公道。也有专业律师愿意帮我们出面调解。广州动物诊疗行业协会也有医疗纠纷调解小组，其中的工作人员都是工作10年以上经验丰富的一线临床宠物医生。

其实狗跟人一样，做手术也有种种风险，所以我们现在都会在手术前跟狗主签一份风险协议书。曾经有一位医生遇到过一只准备做手术的狗，上手术台后刚打了麻醉就死了，结果狗主人坚持说是医生麻醉剂过量。

通常情况下，律师会告诉狗主人，这类官司很难赢。就算真的去到开庭判决的阶段，“动物医疗纠纷”通常会变成“财产掠夺”，法律不会按精神赔偿的标准来判，只会将狗当作个人财产来判，比如死的是一只八哥犬，就按这种犬种在当地市场上的均价来要求医院赔偿。

其实医生与宠物主人的目标是一致的，都是想挽救生命。怎样才能达到这个效果？沟通理解很重要，技术与设备同样重要。

所以去年我把我们医院所有设备都更新为进口的了。国内买的器材山寨版太多，性能不够稳定。我希望能给所有来看病的宠物有最好的环境与设备、技术支持。

给狗看病，比给猫看病容易多了

宠物通常都不是老死的，像人一样，还是病死的多。

7年以上的老狗通常会有很多毛病，比如肿瘤、心脏功能衰竭等。动物的病情通常发展很快，有时也会死于主人的延误。此外，很多动物也会有跟人一样的病痛，比如心脏病、高血压、糖尿病、肾衰、关节疾病、肿瘤等，这些都可以医治，但不容易根治。

最近我们医院就有一只患糖尿病的狗，这种病可能与品种基因有关，也可能与它平时的饮食习惯有关。和有些人一样，狗患此病每天都得坚持打胰岛素，而且是终身要打。

还有很多宠物是意外死亡。比如狗最容易发生的是撞车、中毒；猫最容易发生的是跳楼、摔死。此外，猫还容易把线吃到肚子里造成死亡。

说实话，从业这么多年，我对一些普通病已麻木了，基本上诊断很快，大脑不需要太多思考，因为见得实在太多。只有一些特殊病例才能刺激我。比如最近有只大白熊狗，送来时眼球一直左右振动，不明原因。我现在也不能确诊，初步怀疑是小脑神经的问题，也可能是中耳炎引起的外周前庭的问题。这种病比较麻烦，但我更有兴趣去研究。当然如果能给狗做核磁共振检查就没有问题。

从一个宠物医生的角度来看，我觉得给狗看病比给猫更容易些。狗跟人一样，它的个性很单纯，要么脾气差，要么乖，要么就很怕事，而且大多数狗的一切意愿都是以主人为中心。猫却不同，猫的个性很奇怪，每只猫性格都不一样，猫还很敏感，很容易受惊吓，习惯以自我为中心。这也是我成立猫专科医院的原因之一。另外要给猫看病，我们还得先跟它培养一下感情，让它相信你不会伤害它才行。

也因为这个原因，我们医院一只小猫的住院费加护理费与一只大型狗几乎一样，以每天100元起价，有些病情严重、需要特别护理的，即我们所说的三级护理或叫特护，甚至要收费1000元至2000元一天——这种护理是24小时不间断的，专人负责指定看护，期间要密切观察动物状态，要多次或连续监测体温、心跳、呼吸、血压、血氧等等情况。

我们的VIP病房现在就住着一只猫，它吃了很多线，结果卡在肠子里拉不出来。做了切肠手术后，它肚子里的肠子只剩下一小截了。它的主人刚好在它发病第二天就得出国，只好交了钱后千叮咛万嘱咐地走了，但仍要父母有时帮忙来看看这只猫。

有意思的是，我发现，养猫的人会更感性，养狗的人会更理性。对我们宠物医生来讲，狗主人也比猫主人更好沟通。但猫主人会比狗主人的忠诚度更高。猫主人会有更多要求，会有更多个“为什么”，也会注意很多细节，一般医生对他们要更耐心一些才行。当然，只要医生说得明白，做得正规，一般来讲，大部分宠物主人还是很讲道理的。

在我们医院，狗与猫是分开两个医院的。我们应该是全国第一家猫专科医院。

猫生病了，好起来不是一般的慢，因此一住院常常要住很久，环境要求很高。打个比方，健康的猫如果是住在条件不好的医院，甚至可能会肝脏出问题或拉不出尿。狗则好得快很多。像那只患严重酮症酸中毒糖尿病的狗，只住了10天院，我就建议它主人带它回家自己打胰岛素了。因为胰岛素的用量很容易调好。但猫到医院来，可能培养感情都得10天以上，而且猫使用胰岛素的话，量很难算准。

只要主人同意，猫狗都可以“安乐死”

我们这里现在有位长住的“病号”——有只猫病得很重，送来后就被主人遗弃了，现在都好几个月了，我们依然联系不到它的主人。可我们不能因为联系不到主人，就不再医治这只猫。这的确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。这样的主人不仅让宠物失望，也让我们很失望。

当然也有很多主人爱狗是爱到让我诧异的：我曾遇到过一位狗主，他家养了15年的老狗去世后，他专门请了三四位大师来做了几个小时的法事“超度”，还在人的墓场给狗订了专门的墓室。

我也养狗。两年前，我养了12年的一只八哥犬长了纤维肉瘤，后来因为纤维肉瘤转移导致心肺功能衰竭死了。我非常心痛，因为自己没能治好它。当时我送它在国内某专业医院做的切片检查结果是良性的，显然这是错误的结果。因为纤维肉瘤与纤维瘤不一样，是癌，不像纤维瘤或者一些体表良性肿瘤那么容易治。但动物会患绝症，也是没办法的事。如果可以通过做切片检查，及时发现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，也可能有救。不过目前这种化验只能送到德国去做，做一次大概800-1500元。

我做过很多宠物手术，治好一只小动物是有成就感的。我还记得自己从业以来做的第一例手术是绝育手术，很顺利，当时我真的非常有成就感。有人会认为给猫狗做绝育手术是不仁道的，但我倒不会反对。因为现在猫狗都是家养，它们有正常生理需要时，主人并不知道，也无法帮它解决，而绝育可以免除它们这些烦恼，术后猫狗的患病率也会降低。比如公狗不会有前列腺炎，母狗会少了乳腺肿瘤和子宫卵巢方面的问题。但它们会因此容易肥胖，术后需要控制饮食。

有些手术依然是我不太愿意做的，比如给一些宠物做“噤声”手术——让狗狗不能大声吠叫。虽然这只是小手术，通常有些诊所收400-600元手术费就可以做，但遇到这种情况我却会开出1000-2000元的价格，因为我不提倡这种做法。当然我知道有些主人也是迫不得已，因为狗叫得太凶，别人要投诉，而自己又没那么容易说搬家就搬家。

还有一个我不希望去做的，就是猫狗的“安乐死”。

现在并没有法律监管，只要主人同意，签好协议合同，医生就可以执行操作。通常做法是先给动物打麻醉剂，等它意识消失后，再打一种针让它心脏不再跳动。我始终觉得，是否执行“安乐死”，应该看动物能否生活自理，是否真的疼痛到难以忍受。如果狗真的很辛苦，不能吃喝、走不了路、大小便失禁，我才会同意这么做。